千禧年现在好像都成为网络迷因关键词,在这个停止上升的时代,人们纷纷回忆起以前的美好。千禧年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梦核,但今天的主题显然不是梦核带来的那种有点伤感到窒息空气,而是现在回忆起来还有点温暖的,21 世纪初的小城春节。我曾经无数次想写这个话题,但都只是一时的闪念,没有落实。趁着这个春节前的空闲时光,要不,就把它从我的记忆中刻到赛博世界吧。
不知为何仍然记得小学时,寒假之前就开始期待春节的感觉。脑内在播放《新春颂献》,思维早就飘回老家了,即使事实上我不太喜欢回老家。因为我本来就晕车,再加上那多少带点臭的长途客运汽车,回到老家阳江的那三个多小时路途中,晕到吐也时有发生。但是没错,即使如此,我那时好像也还是会对春节有着期待,早早就做好小学的那种自成一本的《寒假作业》(各科的题目都在里面,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),然后回到老家基本就是玩,偶尔再翻开本子做几道剩下的题目。
老家外公外婆的房子,准确来说像是村里的那种五层的楼,但是在城区里,我的春节一般在那里度过。除夕最关键的活动是看央视春晚,这是外公的习惯。小学时我妈九点就逼我睡觉了,一年也就那天,可以醒着到 12 点,看着她按那小小的功能机发祝福短信。
二楼大厅有铺满两张茶几的零食,最显眼的便是圆形的春节零食拼盘。里面放的是被糖霜覆盖的冬瓜、莲子什么的?不太确定,但现在倒是少见,或许是现代人都恐糖了,这些传统零食就卖得少了。此外,还有从以前到现在都不会缺席的徐福记和瑞士糖。世纪初,这个大厅里甚至还有个吧台,跟表弟表姐玩耍老钻到吧台里,好像这样大人就看不见似的;有时候,也会在那干点正经事,写写作业、画画画什么的。
摆着那么多的零食,自然是因为有那么多的客人。外公外婆的家族不算小,七大姑八大姨,一二三四五叔公什么的……大部分都是一年只在春节见面一次,我也记不住是几叔几姨几公几婆的,按老妈说的问声好,讨个红包就算任务完成,继续到楼下玩去咯。
外公外婆家街对面的两户,户型应该是一样的,但是一楼做点小生意(大概),就是一种类似村口小便利店的感觉。那些年,不知道在那买了多少吃的、四驱车、鞭炮沙炮。对面的店主阿姨见到这边小孩回老家就在笑,可能心里想,哈哈,又赚钱啦!
从外婆家走到奶奶家大概需要半个小时,这一路曾是我记忆中阳江最繁华的街道,据说也是以前阳江的市中心。这路上首先到达的是购书中心,小时候也真没少光顾,那时候还是纸质书全盛时期,即使是小城的购书中心也依然有满满当当的五六层。再往前走甚至有蓝猫专卖店,说不定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完全不知道蓝猫是什么了,要说这是什么的话,又是另外的故事了。再接着就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,那些年在那条街上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春节歌单的轰炸,包括但不限于华仔的《恭喜发财》,Twins 的《你最红》,广东经典《步步高》、《新春颂献》。
奶奶家是个很老的宅子,据说爷爷在市教育局还有点地位,但在我记事之前他就因病离世,爷爷也就只活在传说中了,这座不小的宅子跟他的地位可能算相符吧。关于我、春节还有老宅的故事,我最初想起的居然是……鹅。春节吃炊鹅是传统,这是广东一种传统菜式,由鹅、根茎淀粉类食材、调味料一同蒸制。寒假回去得早,就会看到天井有一只活鹅被麻袋包着,只露出个头,因此我小时候没少撸鹅头。然后,就是年夜饭,兴许还会在年夜饭之后在天井放放鞭炮。但是印象中年夜饭好像少见人齐,奶奶有二儿一女,再加上下一代,人齐得十多人,但是这阵仗似乎还真不存在记忆中,又或许我已经开始遗忘了吧。
在离老宅没多远的地方还有一位忘了是什么亲戚开的粉面店——或许只是粉店,因为我只记得我在那吃过粉。阳江的粉皮还是挺特别的可以理解成一种更薄更细的河粉,同样可以配牛腩,童年最爱。阳江特色小吃猪肠碌也用的这个粉皮,用整块粉皮包裹炒粉,再切开蘸辣酱吃。这描述看起来有点黑暗料理,但实际上还挺好吃的嘞。
但是后来呢?
后来央视春晚只是时而会看,草草看两眼,看个魔术小品什么的;也会转到其他电视台看别的晚会,毕竟现在选择可太多了;不过更可能是电视空播着,注意力可能仍然在手机上。
外婆家的吧台木头逐渐剥落,包括墙面的木质家装,全都拆掉重新装修,不再是原来的样子。对面的玩具店呢?不消说,早已不成“店”的样子,就是普通的一楼,跟店主也就只能打声招呼了。并不只是这两家小店干不下去,隔壁卖药的,卖盘的,都一样。甚至附近一个不小的菜市场,就连这菜市场都清空了。
蓝猫专卖店关门了,购书中心也关门了。商业街繁华褪去,路上也没有大音响用贺年歌曲轰我耳朵了,倒是地面的污渍有点显眼。
不知道啥时候亲戚开的粉面店也没了,不知道住在原来那个位置的是不是还是亲戚。我也来到三十这个年纪,也该开始接受亲戚越来越少这件事,外婆那边的客人也是,童年时接二连三地来坐满客厅,现在零零星星的几位。
那间上楼梯都嘎吱作响的老宅隔壁修路,拆掉了一个房间大小的地,草草糊了一面墙封起来。奶奶还在那儿住,由我爸和大伯每人一个月轮流照顾。不久之前姑妈也在轮换循环中,但姑丈得了重病,分身乏术,只能兄弟二人轮换。为了避免奶奶上下楼摔着,往二楼的梯子被锁上了,所有生活都仅限于一楼。至于往三楼的那个嘎吱响的木梯子,就更不说了,可能再过很久都不会有人踏上了。
现在,新年对我来说也没有一点期待,好像“年味”已经随着年龄增长消失了,也不知道是真的变化这么大,还是单纯是年龄对人造成的改变。外公外婆也因为腿脚不便减少了回去的次数,感觉最终,故乡会渐渐变成一个概念,怀旧,却很少回去看。不过也还好吧,把回忆写下来了,起码能怀一下,不至于彻底忘记。
顺着阴暗的楼梯走上二楼,那是跟当年一样的客厅,放满了零食却空无一人,中间飘着一个受限于木质天花板的气球,还少不了记忆赋予它的那种模糊的气质,这就是我独有的中式梦核了。